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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哥夜话 | 西大直街66号

2016-11-08 大杨哥 不爱画图的设计师


昨天立冬,哈尔滨很应景的在立冬前夜下了一场雪,这本来是一件见怪不怪的事情,但我的朋友圈却毫无征兆的被一张照片刷屏了。(原图应该是某个学弟或者学妹拍的,盗用实在是不好意思)


毕业两年之后看见这张照片,有一种走在大街上看见前任的感觉,那一瞬间你感觉ta一点都没变,同时又在内心里回忆这两年你经历了什么,在翻江倒海的思绪尽头你沮丧的发现,其实ta的世界里没有你也依然是丰富多彩的,但你的回忆里却全是ta。


其实我说的是哈工大建筑学院,俗称土木楼,位于西大直街66号。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土木楼是一个略显尴尬的存在,打车的时候出租车司机永远都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你说“土木楼”,司机摇头,你说“哈工大建筑学院”,司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要带你去黄河路,你只好说“公司街大直街交叉口”,或者“铁路局对面”,再或者“沿着西大直街往前开,停在前面那个大灰楼门口”。在哈工大,土木楼也是一个谜之存在,好多其他学院的同学听到建筑学院之后会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你们是在三区吗?” ——“我们那叫土木楼。”

“你们是不是再也不学数理化了?”  ——“我们学建筑力学,文科数学,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物理化学。”

“你们每天都在干啥?” ——“画图啊。”

“真羡慕你们,每天学习一点都不累。” ——“其实我们很累的好吗,所有建筑学院的学生都见过哈尔滨凌晨四点的黑夜。”

“你们学院是不是美女挺多的。” ——“是啊。”

“给我介绍几个呗。”——“先把你的拖鞋换了再说。”


官方来讲,土木楼是建筑学院学生上课生活的地方,说白了它就是一个围合式的圈楼,前楼上课,后楼宿舍,两侧食堂锅炉房,中间篮球足球场。为了方便大家理解空间结构,我特意翻出了当年我申请出国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吭哧吭哧做的土木楼1:2000手工模型,我都被自己的勤奋感动了。


土木楼的优缺点都很明显,优点是方便,从宿舍走到教室只需要十分钟,而且根本不用出楼,八点上课可以七点四十起床,还能顺便去楼下小卖店买根烤肠。因为专业比较特殊,每个班都有两个专用教室,每个教室十几个人,每个人有两张桌子可以画图。


专教,说的高级一点叫studio,但其实就是一个“网吧+桌游吧+放映厅+逢年过节的火锅店”,大部分时间我们(或者说我)都在教室里吃喝玩乐。我们在教室里组团玩过游戏,看过电影,玩过桌游,涮过火锅,甚至还打过麻将,只有在交作业的前一周,俗称“集中周”的时候,才开始疯狂的画图。(图片摄于某一年的交图前夕,清晨六点钟)



同一个教室里的同学,真的是24小时朝夕相处,特别是在夜深人静,月黑风高,走廊里空无一人,教室里灯火通明之时,即便大家都困成了懵逼,却还要为了一个自己都已经忘了为啥要做的设计不停地画啊画啊。


在凌晨三点钟到四点钟之间,是最容易崩溃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拉近同学革命友谊的时候,公放一首煽情的小歌曲,”咱们来谈谈人生谈谈理想。我们班有一位同学,特别钟爱南拳妈妈的《下雨天》,每逢熬夜画图必单曲循环,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听到《下雨天》的前奏,我就会想起他粗犷的嘶吼:“怎样的雨——怎样的夜——怎样的我会让你更想念——”


除了画图之外,讲方案,或者说忽悠,也是学习建筑必备的技能。俗话说,“三份画,七分吹”,所谓讲方案,就是把自己灵光一闪随手乱花的几根线条吹的天花乱坠,将所有建筑理论艺术学派融会贯通,让老师觉得你的设计就要开创中国建筑艺术学派的新篇章,如果他不给你90分,那就是要埋没未来的大师。


“你这为啥要做个圆形广场?”——“老师,我这是根据中国的道家思想,讲究天人合一blablabla,又加入了文艺复兴时期的理念blablabla”


“你这为啥要做一堆曲线?”——“老师,我这是引入了国外最火的参数化理念,象征着城市的流动性和混沌性,但这一堆曲线里又隐含着秩序blablabla”


“你这个楼为啥做的这么高?”——“老师,我这是要打造城市新地标,根据凯文林奇的城市意象理论,打造全新的城市节点,呼应周边环境现状blablabla”


“你这块容积率为啥这么大?”——“老师,我在强调TOD开发模式,结合了土地经济学的经济效益分析,采取高密度高强度开发,提高城市活力blablabla”


“别瞎白话了,你这个方案,空间秩序混乱,交通流线混乱,没有轴线,缺乏特点,回去重画吧,下周给我看新的”——“老师我没时间了,哎,老师你别撕我草图啊老师.....”


当然,外卖也很重要,因为土木楼的食堂真的是太!难!吃!了!公司街的和利春饼养育了多少建筑学院的莘莘学子,大概只有老板娘知道了。刚上大学的时候老板娘的儿子才上小学,前两天回去吃饭,我问他“上初几了?”他幽幽的回答,“高二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和利春饼的锅包肉,肉脆,糊少,酸甜度适中,而且只要22块钱一盘,高兴的时候来一盘,不高兴的时候也可以来一盘,我吃遍哈尔滨各大饭店,找不出另一家店的锅包肉可以与之抗衡。看看下面这张图,是不是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哈喇子留下来的声音。


土木楼方圆一公里以内的各大饭店的外卖小哥,都曾经感受过集中周带来的巨大订单,

“五个烤肉拌饭,一个不要海带,一个多加干豆腐,其他三个正常,送到439”,

“三个麻辣烫,一个多加醋,一个少加辣,一个正常”,

“一个宫保鸡丁盖饭,一个肉段茄子盖饭,一个鱼香肉丝盖饭,啥?要等一个点?大哥我们都要饿死了,快点呗,都是老客户了,谢谢啊!”

下面的这张照片曾经留在我们班的黑板上长达一年之久,旁边还贴着各家饭店的菜单,现在想来,我们简直是“饿了么”和“百度外卖”的先驱。



当然,土木楼也有无法规避的弊端,那就是它真的太小了,小到根本没有上大学的感觉。土木楼是曾经的“哈建工”合并到“哈工大”之后才正式改名“哈工大建筑学院”的,这种微妙的行政关系给土木楼赋予了一种“带着孩子改嫁到富豪家里,后爹不管,亲妈不爱”的错觉。


因为跟其他学院的课程设置完全不同,平时联系又比较少,所以土木楼的学生们格外的“团结”,每到运动会,篮球赛,势必会出现怒怼对手,手撕裁判等情节,有一年甚至升级成了双方网络互骂。但是土木楼的人特别擅长自嗨,各种院内社团活动体育活动也是层出不穷。很多时候,土木楼就像一个孤独的城堡,傲娇的维护自己的尊严,但其中的喜怒哀乐,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土木楼里是没有秘密的,屁大点事儿都会传的比光速都快,比如你今天找了一个新对象,一个礼拜之后你就会发现所有人都知道你换对象了,两个礼拜之后你就会从别人口中听说你换对象的三个版本,万一有一天你俩分手了,会有无数个人跳出来跟你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俩不靠谱啊blablabla”。如果有人把土木楼里所有的感情纠葛写成一本书,那一定是鸿篇巨制,可以改成长达100集的电视连续剧:《建筑学院爱情故事》。


几乎所有在土木楼里生活过的人,都会在某一个时间点想疯狂的逃离这个看似牢笼的地方,然而在毕业一年之后,又会特别想念楼里的一切。


这大概是因为土木楼就是一个很矛盾的地方,它有一种禁欲系的气质,几十年来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在楼里生活的人来了又走,每天天马行空地做着关于设计的梦。这大概也是每个想成为设计师的年轻人的通病,想创作,又害怕得不到认可,想自由,又不愿意放弃已经拥有的生活。


在我大五的那一年,土木楼突然取消了毕业生的专教,一瞬间周围充满了突如其来的离别感,我们在教室里最后吃了一顿饭,把自己的东西搬回寝室,擦掉了黑板上的外卖电话,然后无比矫情的写了一行字。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后来我们发现,曾经朝夕相处的很多人,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了,曾经吐槽了无数次的专教,也说没就没了,毕业的时候大家抱头痛哭了很久,现在也只能在微信朋友圈里点个赞,当年每天参加各种炫酷的竞赛,现在每天都在CAD里画平面和施工图。然后我突然意识到,土木楼,其实就是我们被甲方虐的欲哭无泪之前,让我们觉得自己还有梦想的地方。


毕业之后,我经常会路过西大直街66号,还可以看见送送外卖的小哥拎着麻辣烫在门口等人取餐,看见同学们抱着图纸从打印室跑回前楼交图。我会由衷的羡慕他们还可以肆无忌惮的享受着无人约束的洒脱生活,也会深切的怀念土木楼里每一个曾经打着鸡血的清晨和昏昏欲睡的黄昏,但近乡情更怯,我找不到什么理由再走进去,毕竟旧屋已换新主,我们重复的,只是关于未来与过去的寄托。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说“记忆里的形象一旦被回忆禁锢住,就给抹掉了。” 也许这些关于空间的感知与记忆,就慢慢融化在了我们的思维和生活方式里,让我们矫情的,感动的,欲说还休的,想念着同一个地方。


We are arriving at Tieluju Station, the door on the right side will open.Please prepare for your arrival.

下一站,铁路局,右侧车门将会打开,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1093420111,写于2016年下雪后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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